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有一艘船,是爷爷的,也是我的。—–《?》
在1996年之前,爷爷跟我说过什么,我全记不得,而爷爷对我的判断,也只有一个词组:“没出息”。正如父亲对爷爷的家长权威一直保持沉默一样,我也不会有半点反抗,在语言上,在行为上,我一直显得没出息,不够男子汉。在那之前,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安庆寄读,那是一个复杂的时期(到现在我还不敢轻易的给那个时期下个结论),我每天都在不停的渴望,爷爷、奶奶或者我的父亲、母亲,甚至其他的某个亲戚能过来看上我一回……
很明显,爷爷每次来都是带着希望而来,又带着失望而去。怕是当时在路上一直在想:“我的孙子会不会有进步了,是不是做到了我要的那个样子呢?”结果见到了我之后,看到我那副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扭头干脆走吧。其实,我也不是很希望爷爷每次看到我都太失望,不过,我也无意去改变自己而去讨好爷爷,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不太懂事,或许我只是希望用这个交换一些什么吧,或者说,我只是觉得这样才是唯一可以交换其他我想要的东西的一个方式而已,比如同情。
其实我是知道爷爷要的孙子是个什么样子的,偏偏他的孙子有点喜欢恶作剧,或者说到底还是 有点信心不足,总是在心底说:“爷爷,爷爷,您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可惜的是,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忘记了人是有寿命的,光阴是不等人的。即便我陪着爷爷做完最后一件事,也没能让爷爷对我放下心来。
对于爷爷,我是有遗憾的,这遗憾又是说不出来的。就好象我会在梦里想起爷爷,会有他的自行车,他的摇椅,他的汗衫,他做的扎肉,他开的旅馆,他养的羊,还有他曾经有过后来失踪(但我一直认为他藏了起来)的船。这些东西在梦里飘来飘去,就像是一场电影里的道具,随意的摆放着,但是储藏室太小,我夹在这些道具中间,无助地挣扎。
我住在长江边近10年,夏季江水涨起来的时候,正好可以淹到围墙脚根下。从7、8岁开始,我就会在暑假和寒假的时间回到爷爷奶奶在长江圩埂外的一座房子里。那儿是他们的住所,也是一个旅馆,更是我的天堂。旅馆兼带着早点、饭店、小卖部等一些小本买卖,来往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有弹棉花的、有摇拨浪鼓走村过店的、有路过的大货车司机……
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早上起来,抓一把花生米,坐在后院围墙上,看着长江里来来往往的船只,有白的,有黑的,有木的,有铁的、甚至还有水泥的…….或者趴在门前的圩埂上,看看来往的车子,有零担班车、有客车、还有难得一见的小轿车。直到奶奶做好了早饭。然后中午的时候,我会写字看书,或者一边看书一边打瞌睡。到了晚上,我要么就听那些住客谈些天南海北的事,要么就跟睡在我邻铺的住客杀上几盘象棋,如果奶奶听到是我赢了棋,就会走过来毫不犹豫的嘲笑对方:“你看看你,这么大年纪还下不过我孙子”。
当然,日常最多的事情还是陪着奶奶去打纸牌或者麻将,我唯一牵挂的事情就是希望奶奶要赢点钱,那样我就有零花钱用了。好像这个才是我来这里的主要乐趣所在。奶奶给了钱之后,就会问我问题,一大堆问题,在记忆中,应该都没有认真回答过,所以作为旁听的爷爷自然心里又是一阵嘘叹。不过,有一个问题我算是记住了,因为奶奶说这个问题曾经问过我父亲他们姊妹几个,答的不好的都罚跪了。这才引起我的重视和担心。这个问题就是:是一个人养一百个人好?还是一百个人养一个人好?我想我当时应该是怕挨罚,所以就支支吾吾的拖着没回答,因为我根本记不得我是什么答案了。只是知道奶奶没有罚我,一次都没有。这也是爷爷只能在一旁嘘叹的缘由。
“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论是爸爸继承于爷爷的,但是爷爷又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在加之“一代管一代”,所以对我的管教仅止于人身是否“安全”而已,我的皮肉在爷爷这里得到保全,这也是我愿意来陪爷爷奶奶的一个重要原因。不挨打、有钱用、还有悠闲的时间做白日梦,就是我的追求和幸福。以至于这背后的其他东西,我都一一忽略,这就像一粒滑溜溜的硬石头,镶在那段岁月的墙里,用手指一扣,就可以带走,尽管我想一直可以留在那里,真的,就是化成土,变成泥,我也愿意。